這一晚,陳童又做了同樣的噩夢。她在深山里迷了路,山的另一邊就是緬甸,她不知道怎樣才能翻到山的另一邊,把弟弟陳晨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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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夢中驚醒,一身的汗,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前不久,已經消失十余天的陳晨突然聯(lián)系上妻子和兩個姐姐,說自己被老鄉(xiāng)騙到緬甸北部做電信詐騙。工作量一旦達不到公司的要求,就會被打。陳晨偷偷發(fā)回了自己被鞭子抽打、被錘子砸手的照片,照片中偶爾還會出現(xiàn)其他年輕人,身上是開水燙出的傷口。陳晨向家人求救,希望姐姐早點把自己救出來,“姐求你了”“看看能不能快點”“沒有一天沒有挨打”“我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為了救弟弟,姐姐陳童和陳欣陸續(xù)進入了數(shù)個討論如何救援被困緬甸家人的群聊,幾個群加起來有數(shù)百人,大家在找兒子、女兒、弟弟、妹妹、侄子、侄女。一頓飯的工夫,群里的未讀消息就破千。“人口販賣”,是群里討論的高頻詞。
人口販賣已經成為跨境電信詐騙犯罪的重要特征。6月7日,國際刑警組織公布了一份關于人口販賣的研究報告,并向195個成員國發(fā)出橙色通報,提醒各國警惕由電信詐騙引起的人口販賣。國際刑警組織秘書長尤爾根·斯托克說,最初的區(qū)域性威脅,已經演變?yōu)槿蛐缘娜丝谪溬u危機。
視頻截圖:陳晨在緬北電詐公司聯(lián)系陳童,提到自己每天被打。圖/受訪者提供
到緬北去
3月22日,被困緬北電信詐騙園區(qū)一星期的陳晨鼓起勇氣,偷偷用公司發(fā)的手機聯(lián)系上了家人。他不知道自己身處哪里,以為是在柬埔寨。陳欣提醒他下載一個地圖軟件,給自己發(fā)定位。點開后,雙方才知道,陳晨在緬甸北部,他們都蒙了。
陳晨原本在一座南方城市送外賣。年初,一位從小認識的老鄉(xiāng)聯(lián)系上陳晨和他的朋友,說有份在東南亞賭場當服務員的工作,一個月能掙3萬元。陳晨的孩子剛上小學,另一位朋友也有不小的經濟壓力。出于對同鄉(xiāng)的信任,他們在3月初啟程了。
老鄉(xiāng)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但為陳晨安排好了所有行程,讓他們先坐車去貴陽,然后再乘飛機。到了貴陽,行程卻變了,有一輛私家車專程來接他們。路上,又有一個人加入了他們,是老鄉(xiāng)的表哥,他也是奔著傳說中的高薪工作去的。
私家車一路向西南開,通過辨識路牌,陳晨發(fā)現(xiàn)已經到了云南的德宏芒市。沿山路開了40分鐘,陳晨漸漸感到不對勁了,手機定位顯示已經靠近緬甸邊境。隨后車突然停住,一下車,陳晨三人的手機就被收走,又被送上另一輛車。
經過幾趟換乘,陳晨三人被送到一座山上,一前一后兩人押著他們爬山。陳晨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兩人都是1.7米多的身高,身板很壯,皮膚黝黑,口音不像中國人,都帶著刀。爬了四五個小時的山,到達中緬邊境時,已是晚上11點。過了一會兒,押送的人讓陳晨三人走過一道鐵門,穿過門,他們便被送到了電詐園區(qū)。
聯(lián)系上姐姐后,陳晨把被騙的經過和自己在公司的遭遇零零散散地告訴了她們。每次陳童或陳欣都要先和弟弟對暗號,確保他周圍無人監(jiān)視才方便溝通。聊完后,陳晨會馬上把對話刪除。
陳童和陳欣每天在群里和受騙人家屬交流,發(fā)現(xiàn)困在緬甸電詐園區(qū)的人都有著相似的遭遇。
19歲的吳洋和朋友四處找尋工作機會。交友軟件上相識一周的女生告訴他,自家親戚在緬北經營KTV,招募酒水銷售,只需每晚工作幾小時,就可以拿到8000元底薪和額外的提成,另外,還能幫他們解決路費和當?shù)刈∷蕖?/p>
可以出去見世面,又可以賺錢,吳洋和朋友都心動了。第二天,他們就啟程了。對方幫他們買了前往云南省保山市的機票,機場外有人接他們,開車帶他們到了邊境。
從這里開始,一切都不對勁了。吳洋和朋友沒有預料到,對方會不帶他們從正常途徑出境。全國各地來的一二十人,被蛇頭帶著,在中緬邊境的大山里穿行。天色已晚,山路陡峭,人隨時都可能墜落山崖。
一夜之后,他們到達緬北,并被一輛車接走,送進KTV所在地。大門口有穿著軍裝、背著槍的人把守,樓內只有三四間KTV,其他房間門鎖緊閉,吳洋疑竇叢生。接近地下室時,他聽見哀叫隱隱約約傳來。一個只在電影里見過的水牢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一豆燈火虛虛地亮著,只看得見水和欄桿,看不清里頭的人影。
吳洋徹底反應過來,這個地方有問題,但走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在福建安溪境內,多處都掛著反電詐、打擊偷私渡的橫幅。攝影/本刊記者 徐天
從事電詐
吳洋和朋友被收走手機,帶進了一個房間。百來平方米的空間里擺了三張長條桌,二十來人散落在桌邊,彼此用隔板隔開,看起來都在低頭忙著自己的事情。幾名高高壯壯的看守手持電棍,在屋里巡邏。有的人臉上、身上有新的傷痕,一看就是電棍打的。
看守給吳洋及朋友講解上班規(guī)則,他們倆被安排在毫不相鄰的位置,不準互相聯(lián)系、說話。倆人都上夜班,從夜里12點到中午12點,任務是在聊天群里引導用戶到固定的網絡賭博平臺充錢。上班時間以外,他們也不準離開這個房間,只能趴在桌上休息。
吳洋這才意識到,自己正深陷一個電詐集團。很多人被帶到電詐園區(qū)后,會被公司要求簽合同。田小北的弟弟也被騙到了緬北電詐園區(qū),他剛到公司就被強迫簽了兩年的合同,里面規(guī)定必須做夠時間或者出單了,才有可能離開。所有人在公司不用真名,必須使用代號。
業(yè)績是每天一睜眼最重要的事。陳晨所在的公司做“殺豬盤”,他剛到就接受了培訓:怎么和客人打電話,怎么讓客人對自己產生興趣,怎么一步步加到客人的微信。然后就是實操,每天有規(guī)定的工作量,必須打滿一定數(shù)量的電話,加到一定數(shù)量的新人的微信。田小北弟弟所在的公司專做歐美“殺豬盤”,主攻社交平臺臉書,大家每天按照公司編制的流程,用翻譯軟件和外國人交流。
吳洋則被發(fā)了四五臺手機,里面沒有微信、QQ這類人盡皆知的App,以防他們跟外界聯(lián)系。手機里只有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社交軟件,看守們說,許多玩網絡賭博的人都用這個App。
幾個不同的手機注冊了App不同的賬號,被拉進相同的聊天群,吳洋需要用話術打動網絡那端的賭徒,“我今天充了XX元,賺了很多。”另幾個號立即跟上,“我也是,我也賺了?!币源苏T使他人充錢。
公司要求的工作時長幾乎沒有低于16個小時的。陳晨每天早上8點起床,會一直工作到凌晨2點甚至4點。而專做歐美“殺豬盤”的公司,要求工作作息和客人保持一致。田小北弟弟的公司晚上10點上班,第二天下午5點下班。
每一兩周,看守們要考核工作量。吳洋所在的公司規(guī)定,如果沒有拉足10名客戶,要接受狼牙棍懲罰。如果不服管教,則接受電棍懲罰。打多少沒有規(guī)定,自然是打到看守們覺得可以了為止。
吳洋因為任務不達標,被狼牙棍打過,棍子上一根根的刺刺進肉里,很長一段時間內,吳洋的后背都布滿密密麻麻的小疙瘩。他的朋友從進屋子起,就鬧過幾次,極不愿意做這些事??词貍円婚_始拿狼牙棍打他,后來直接動了電棍。
陳晨剛到公司,就被來了個下馬威,打了30多鞭。陳晨記得,同公司有人無法完成業(yè)績,被吊起三四天,期間不能吃飯和睡覺。有人被關進狗籠,四肢在籠里無法伸展。有人筋骨硬,就被幾個人強按著劈叉,同時嘴里被灌著水,不讓喊出聲音。
沒有完成工作量的人,一天往往只能吃一頓飯,當然飯也是自費的。吳洋在第一個月結束的時候,拿到了3000元工資。錢自然是留不住的,這里伙食差,每天基本都是白菜、米飯,一周最多能見一次葷腥。他拿錢打點看守,請他們幫忙買吃的,對方的報價是國內的兩三倍。
田小北的弟弟和家里聯(lián)系上之后,家里給他轉過幾次錢,因為弟弟沒有業(yè)績,吃不起每天40元一頓的工作餐。還有人用公司發(fā)的生活費吃飯,這些錢都被公司一筆筆記到他的賬上,成為他的債務,之后需要償還給公司。
逃,還是不逃
所有人都想過要逃跑,但逃跑是一個難度重重的選項。
有些園區(qū)連找到通往外面的路都很難。田小北的弟弟說,園區(qū)里有大大小小幾十個公司,每家公司幾十人到上百人,整個園區(qū)有幾千人,在園區(qū)里走一圈要花20分鐘。
更何況,園區(qū)把守森嚴?!罢麄€宿舍和工作的地方,都被鐵皮圍起來了,上面有幾圈防盜網,并且四周都有監(jiān)控?!标惓炕貞?,園區(qū)里到處都有荷槍實彈的看守,去吃飯都有二十多人守著。
李冬梅的兒子也被騙至緬北,他練過散打,動了逃跑的念頭。但李冬梅很快收到兒子的信息,說前段時間有兩個人逃跑,好像已經被打死了。同鎮(zhèn)另一個陷在緬北電詐園區(qū)的孩子家長告訴李冬梅,自己兒子嘗試過逃跑,被抓了回去,肋骨打斷了一根,后來她和兒子失去了聯(lián)絡,不知道兒子是否還活著。
吳洋是其中難得成功的。極度驚恐地過了三個月,吳洋的膽子大了起來。他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聯(lián)系自己一起被騙來電詐公司的朋友。沒有微信和QQ,他就在聊天App的群里觀察,誰也有類似的話術,再通過句尾語氣詞、常用語縮小范圍,確定某個人可能會是自己的朋友。
吳洋偷偷單加了他好友,一面害怕萬一加錯人,東窗事發(fā),自己會被狠狠地懲罰,一面又滿懷期待、含含糊糊地問了一句話,你是從海南來的嗎?對方想了很久,終于慎重地打出兩個字,是的。二人從初中就相識,共同的回憶數(shù)不勝數(shù)?;ハ嗾f了幾件只有對方會知道的事,自此相認。
話題轉回到最迫切的事上來,要不要逃、怎么逃。每天的工作時間,他們趁看守巡邏其他區(qū)域時,用手機偷偷摸摸聊上幾句,慢慢探討出一個可行的逃跑方案。
大樓的前門有人值守,后門則沒有,且通向外頭的馬路,并無阻攔。他們所在的位置是二層,跳下去不可行,但吳洋記得,最開始在樓內瞎逛的時候,看到過窗邊的水管,似乎可以借力滑向一樓。看守們每天都會在晚飯前外出三五分鐘取外賣,這是他倆唯一能出逃的機會。
逃,意味著自由,可也意味著一旦失敗,他倆將面對更嚴苛的監(jiān)禁,甚至死亡。二人都很謹慎,反反復復商榷。直到某天下定決心,第二天就跑。
傍晚,看守們外出拿飯了,吳洋和朋友對視一眼,相繼跑向正對后門的窗邊。他們的記憶沒有錯,窗外確實有根水管,二人抓住水管,滑向一樓。大半年來,雖然和房間里的二十多人朝夕相對,但彼此不通姓名、不知底細。大家都看見了他們的行為,但最終沒有人跟著一起逃。
之后的一切都有驚無險。看守們反應過來時,二人已經跑了很遠。他們特意跑向人多的地方,又在巷子里七彎八拐地穿梭,甩掉了追來的人。他們買了路邊攤最便宜的手機,向家人報了平安,并攔了輛出租車,直奔中國國門。
到達中國國門時,距離二人出逃,才過去短短一個小時。
6月19日,陸某、陳某、鄧某等6名電信詐騙犯罪嫌疑人在仰光國際機場由緬甸警方移交給中國警方工作組,于當日被押解回國。供圖/中國駐緬甸大使館
真實的緬北
短視頻平臺上曾廣泛流傳一段視頻,低沉的男聲說,“這里是緬甸北部,我生長的地方。歡迎來到我的世界,嬌貴的小公主。”緬北被描繪成一個紙醉金迷、歲月靜好的掘金地。而實際上,緬北并非如此。
張焱是南方某地公安局駐云南的民警,從2021年中開始負責滯留緬甸人員的勸返工作。據(jù)他的初步估計,僅僅是緬甸東部的妙瓦底就有上百個園區(qū),緬甸的勐能、勐平、邦康、大其力、南鄧、老街、木姐等地加起來至少有1000個園區(qū),“差不多有數(shù)十萬人在那邊敲鍵盤”。
廣東警官學院副教授莊華和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教授馬忠紅在發(fā)表于2021年的《東南亞地區(qū)中國公民跨境網絡犯罪及治理研究》中指出,據(jù)統(tǒng)計,從緬甸抓獲的網絡詐騙人數(shù)應該位列東南亞各國之首,其中緬北地區(qū)在跨境網絡犯罪窩點地中具有“大本營”地位。
緬北地區(qū)之所以集中出現(xiàn)大量電詐園區(qū),存在歷史原因。四川大學南亞研究所教授戴永紅指出,緬北主要指緬甸北部的克欽邦和東北部的撣邦,緬邊境云南段1997千米,除了與德宏州相對的緬方一側為緬政府控制以外,其余地州緬方一側均為緬甸地方民族武裝(以下簡稱民地武)勢力所控制。
1947年,緬族精英與各少數(shù)民族首領共同簽訂了《彬龍協(xié)議》,建立聯(lián)邦制國家,承認民族平等與民族自決原則。但之后,緬甸政府軍和地方武裝力量長期爆發(fā)沖突,尤其小規(guī)模的戰(zhàn)事沖突已是家常便飯。
如今,民地武勢力的生存空間被壓縮在了緬北地區(qū),但雙方始終處于拉鋸狀態(tài)。云南財經大學法學院實踐中心主任簡琨益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民地武為了獲取巨額軍費,選擇了走私、毒品交易、賭博、人口買賣等犯罪作為財源。這也導致緬北地區(qū)出現(xiàn)了世界罕見的局面,以準國家的形式支持犯罪。
電詐團伙原本的聚集地并不在緬北,有不少是從國內出境的。因國內打擊力度日益加大,電詐團伙轉而出境尋找落腳點,但詐騙對象始終是中國人。他們輾轉過歐美、日韓、非洲、柬埔寨等地,逐漸從對詐騙有嚴厲的司法打擊、執(zhí)法能力高的地區(qū),遷徙到對詐騙的刑罰措施低、執(zhí)法能力弱的地區(qū)。隨著我國與各國簽訂國際刑事司法合作條約,電詐團伙紛紛前往司法真空地帶緬北落腳。
簡琨益說,刑事司法合作,有國家之間的,也有地區(qū)之間的。但如果要和緬北的民地武進行此類合作,則涉及一個重要外交議題,即如何定義民地武。據(jù)他所知,無論是我國國家層面還是邊境省級層面,與民地武均沒有簽訂此類合作條約。
除此之外,還有多重原因使得中國的電詐團伙在此聚集。簡琨益在中緬邊境走訪時也發(fā)現(xiàn),邊民的國別概念較弱,管理始終是一大難題。尤其是一寨兩國的地方,村寨一半在中國,一半在緬甸。村民說云南話、用人民幣,手機信號是移動聯(lián)通,手機支付用支付寶、微信,孩子上學、家人看病都要跨境來中國,很可能一家人里,哥哥姐姐住在緬甸,弟弟妹妹住在中國。
在文化背景相似、來往頻繁的前提之下,電詐集團與緬北民地武更容易一拍即合,且便于偷渡。簡琨益指出,他們彼此語言相通、文化相通、認識相通,“前者想找保護傘,后者想要客戶,權力與犯罪很容易建立關聯(lián)?!?/p>
緬北的人群也因此形成了魚龍混雜的局面。有當?shù)厝?,有與之來往密切的云南邊民,也有被吸引前往的犯罪首領、中層以及馬仔。
2023年6月,貴州畢節(jié)市大方縣人民法院對一起跨境電信網絡詐騙案進行一審公開宣判。被告人陳某勝、胡某等人多次結伙偷越國境到緬甸,采取“殺豬盤”的方式實施電信網絡詐騙,犯罪集團40余人分別判處19年至1年不等的有期徒刑。供圖/大方縣人民法院
全球性人口販賣危機
在此背景下,犯罪組織通過偷渡向緬甸電詐園區(qū)輸送人力的產業(yè)鏈逐漸形成。
許昌市公安局警察杜廣雷和中國人民警察大學講師張婷與100余名偷越國境的違法犯罪人員進行了交流,又對三十多個犯罪團伙和典型案件中的1000名涉案人員進行了綜合分析,并于2022年將成果發(fā)表于一篇論文中。他們發(fā)現(xiàn),多數(shù)偷渡者淪為犯罪組織賺錢的工具,犯罪組織以3萬~15萬元不等的價格,將偷渡者分流至賭場或詐騙組織。陳晨進入電詐園區(qū)后才知道,當時把自己騙上路的老鄉(xiāng)能夠從中得到抽成,算上陳晨、陳晨朋友和老鄉(xiāng)的表哥,進賬至少幾萬元。
除了從國內將偷渡者賣到緬甸各個電詐園區(qū),緬甸不同電詐園區(qū)之間也存在人口販賣行為。
一次聯(lián)系中,李冬梅的兒子說自己因為沒有業(yè)績,被公司威脅,“再不出業(yè)績就賣到其他園區(qū)”。李冬梅著急了,害怕兒子被賣到其他園區(qū)之后,又聯(lián)系不上。這種情形在尋人的家長群里太常見了,有些家長的孩子已經被轉賣過幾次,越往后業(yè)績壓力越大,因為越往后販賣的價格越高,這筆賬都被公司算到個人身上。
有些電詐公司的人口販賣已經出現(xiàn)明顯的綁架特征。一位江西父親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兒子在過年前被騙到緬北電詐園區(qū),由于一直出不了業(yè)績,被視為累贅。兩個多月后,公司讓兒子聯(lián)系自己,出錢把人買回去。
國際刑警組織于6月7日發(fā)布的有關人口販賣的研究指出,數(shù)以萬計的人正在東南亞被販賣,這種人口販賣現(xiàn)象最初出現(xiàn)在柬埔寨,后來又延伸至老撾和緬甸,如今還有至少4個亞洲國家出現(xiàn)了販賣中心。
國際刑警組織在研究中還指出,之所以會出現(xiàn)規(guī)模如此龐大的人口販賣現(xiàn)象,是因犯罪組織利用了后疫情時代的特點——越來越多事務只能在線上處理,使得電信詐騙的數(shù)量急劇增加,與此同時,許多人失去了工作,迫切需要找到新的工作機會,因此更容易被高薪工作所誘騙,成為電信詐騙的工具。
在簡琨益看來,近些年來,隨著緬北地區(qū)犯罪組織的壯大、網絡化,實際上這些組織已經呈現(xiàn)出跨國有組織犯罪的趨勢,而犯罪集團一旦呈現(xiàn)有組織化,人就具有了雙重價值——第一是作為跨國有組織犯罪的對象,第二是作為跨國有組織犯罪的工具。
當人作為犯罪對象,犯罪組織唯有通過誘騙、綁架被害人才能勒索大量的贖金,實現(xiàn)物質利益的目的。當人作為犯罪工具,犯罪組織會通過轉變被害人成犯罪人的方法,來不斷壯大組織。簡琨益說,從實際案例來看,被打掉的犯罪組織,其中的成員有很大一部分一開始是被騙到緬北的被害人,此后轉變成為犯罪組織的成員。
“國際刑警組織提出的‘全球性人口販賣危機’應當進行一種現(xiàn)代意義的解讀,這不同于傳統(tǒng)的拐賣人口并從中獲益,而是跨國有組織犯罪以壓榨人權獲得利益的一種內循環(huán):要不將人作為人質獲得利益,要不將人變成組織成員獲得利益。”簡琨益說。
(為保護隱私,文中陳童、陳晨、陳欣、吳洋、田小北、李冬梅、張焱為化名)
發(fā)于2023.6.26總第1097期《中國新聞周刊》雜志
雜志標題:緬北:一場全球性人口販賣危機正在發(fā)生
記者:張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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